秋，等夜

　　宋扬

　　城市阴郁的秋，下午变得短了，一场午睡后，暮色已经开始慢慢降临。

　　闲看暮色当在晚饭后，当在城市缝隙的空地上。倒不是说近在咫尺的公园不美，而是这里的绿是一茬一茬新起来的，是一季一季的蔬菜串起来的，绿里有平凡的奇迹——时光和着绿一起来又一起去。

　　不知不觉间，嫩得能掐出白浆的红苕尖已经匍匐成一地深绿。一幅被挖走红苕的坡地裸露出褐的肌肤，肌肤下是肥力十足的土壤，土壤里有大地看不见的经络纵横缠绕，有看不见的血液就润泽在湿散的土壤里。下一季，迫不及待地填补土地空白的又会是什么蔬菜的绿呢？

　　绿并非唯一主题。

　　那根被放倒的大树已经以这个固定不变的姿势躺了很久，从三年前这里的最后一户人家搬走时它就躺在那里。它躺着，就宣告了一种生活的结束，也宣告一种生活的开始。在风吹霜打和日晒雨淋中，它更加衰老了，它将要腐烂了，它终于也做不成这个时代的标本了。

　　这块地肯定要搞修建的，明确的时间谁也不知道，既然如此，地就得种下去。

　　一个女人蹲在地上搓红苕上的泥，锄头歪在一旁。山坡下，是一个商品房小区，小区的围墙把女人和小区隔开来。视线越过土坷垃，可以看到小区里的各式小轿车；另外一对老夫妇显然没有认出我，我是记得他们的，一年前，我在这里和他们说过话，那时他们正在一棵一棵掐冬寒菜。我知道我所住的小区以前是他们村的稻田，他们还在这个小区里做过水泥生意，最后开发商用小区里的一套房子抵了水泥欠款，但他们还有其他房子。我问他们，你们又不缺钱，为啥还要种地，老太太说，不种也是空着。夜色有些暗了，老头儿吃惊地看着把手机对准红苕地拍照的我说，红苕叶子都要照呀！然后他又补了一句诚恳的建议，你开闪光灯嘛。

　　天空的幕布是一点点拉上的。鸟儿并不甘心谢幕，两只相向而飞的麻雀眼看就要撞上了，但一只突然急停急转，它们转瞬就成了双飞的比翼鸟。蝉躲在很远的地方时不时来一声，有气无力地，怕是不得活了。蝙蝠从我脑袋后的上空剪影一样窜出来，又剪影一样消失了。对面楼顶提示过往飞机注意高度的红灯明明灭灭。

　　一根铁管顶着水晶一样的玻璃脑袋，玻璃呈湖蓝色，这个装饰物件之前是什么已经不重要，被作为垃圾丢弃的它成了区分地与地的围栏，成了这方荒地的守望者。

　　满城的街灯亮起来时，黑的夜被驱逐得丢了魂。红灯的上方是红的天空，黄灯的上方是黄的天空，绿灯的上方是绿的天空。暮色里，已没有纯净到漆黑的太空……